明清小说中提到的“财东”和“股”

　　明清世情小说对新所有制缺乏深入描写，更少使用相关词语。这当是这些小说家与企业家交流不够、对企业经营缺乏深入了解所致。《绿野仙踪》正文和批注尽管未解释“分股”概念，但在古代章回小说中已属难能可贵。

 

　　李鋐（字百川）《绿野仙踪》问世前，明清小说对合伙制形式已有不少反映。刘秋根《明代工商业中合伙制的类型》曾举过不少例子。西子湖伏雌教主《醋葫芦》第一回所述为资本与劳动力兼资本的合伙。属资本与资本合伙的，包括西湖渔隐主人《乖二官骗落美人局》（《欢喜冤家》第九回）所述的货币资产与实物资产的合伙。资本与劳动力合伙的案例包括：西周生《醒世姻缘传》第七十回所述类似于承包制，但小说作者定义为合伙的；李渔《失千金福因祸至》（《无声戏》第四回）所述先发生事实，后予以追认为合伙的；西湖渔隐主人《陈之美巧计骗多娇》（《欢喜冤家》第七回）等。

 

　　针对所有者权益，明代一些企业已形成了“股”的概念。南直隶徽州府祁门县（今属安徽省黄山市）木商世家郑氏，即在宗族内按各房所持股数分配利润。据明隆庆元年二月十二日（公元1567年）的记载，“相一公一刄一卜六分”分为“亨一公五卜八分，作五殳”和“亨二公五卜八分”；“德照五卜八分，周众得。周己一殳，周众一殳，时相一殳”〔郑圣荣：《万历郑氏〈合同分单账簿〉》。载王钰欣、周绍泉主编《徽州千年契约文书·宋元明编》第七卷，花山文艺出版社即今花山文艺出版社有限责任公司1992年9月第1版。作者署名从康健《明代徽州木商经营实态——〈万历郑氏合同分单账簿〉研究》。明万历九年九月二十八日（公元1581年）所订合同称：“其山以十二殳为率。郑洧内得二殳，天枝兄弟得八殳，天构得半殳，天柯得半殳，圣荣得一殳”（同上书，第386页）。明万历十九年九月十二日（公元1591年）的利润分配方案包括：“厚二刄八卜，作五分，每分五卜六分。一殳，五卜六分”（同上书）。上述引文中的“刄”、“卜”、“殳”，分别表示“两”、“钱”、“股”。这是民间的一种俗写。“刄”、“卜”在中药方子中常见。“刄”的字义和标准读音，与“两”毫不相干。但前者与“卜”、“殳”一样，有笔画少的特点。记得计划经济时代，上海的食品店和饮食店的牌价中，常有“粮票半刄”或“粮票二刄”之类的写法。

 

　　前述案例中的股份结构较为复杂：“基础房就是高一级的股份，扩展房就是低一级的股份，‘房’是区分不同层次股份的基本依据。”（康健：《明代徽州木商经营实态——〈万历郑氏合同分单账簿〉研究》）以辈分区别持股人的层次，显然不同于现代的普通股和优先股。据现有资料，笔者既看不出“高一级的股份”持有人是否对“低一级的股份”具有支配权，也看不出“殳”持有人的身份名称是什么。以笔者所见，明代章回小说似未清晰地描写过以具体的持股数作为依据的分配模式。

 

　　李海观《歧路灯》第三十回有“余剩下的，或完或拖。叫他们各人与财东清算”之语。《歧路灯》现存最早版本，当为清乾隆四十三年（公元1778年）抄本。辞书通常将此作为“财东”一词的出处。一般认为，李鋐《绿野仙踪》成书于清乾隆二十七年（公元1762年）。《绿野仙踪》一百回本第四十回（亦见八十回本第三十五回）有纨绔子弟温如玉的“旧伙计都与新财东做了生意”之语，一百回本第五十四回（亦见八十回本第四十四回）中温如玉对旧时掌柜王国士有“我和你财东、伙计一场”之语。两书提及的“财东”，与现在说的“出资人”或“股东”的含义接近。

 

　　除与李海观一样，罕见地在小说中提到“财东”外，李鋐还进一步使用“分股”这一词。《绿野仙踪》第五十七回谓：“这金钟儿是萧麻子的长食水。有一个嫖客，就有他的一个分股，多少总要沾点光儿。”（引自李鋐《绿野仙踪》一百回本）。明时，官妓具有合法性。撇开私窠子合法性问题不说，帮闲萧天佑不仅凭借个人影响力保护郑氏全家，也利用自身能力和社会资源，拉来大客户温如玉。这等于在事实上参与着销售工作，含有以劳动力作为投资的意味。但他与郑家并无事先的分红约定。他从客户处获得类似于小费的回报。对郑家来说，萧天佑与不参与经营活动而只会敲诈的挡人碑，还是有根本区别。可惜，萧天佑有商业头脑和合伙经营行为，却缺乏合伙理论的指导。这段叙写未见于八十回本《绿野仙踪》。

 

　　李鋐的上述描写，当是对所有者权益分派的模糊阐述乃至更为先进的股份制形式的朦胧反映。无疑，作者主观上对萧天佑的“沾点光儿”有贬损之意。但李鋐把合伙行为引入一个特别领域并进一步提出“分股”概念，不应受到忽视。股份制企业的进一步成熟，要更晚些。笔者所见有限。比李鋐、李海观更早的小说家是否使用过“财东”一词，有待进一步查证。李鋐是否在章回小说中最早使用“分股”一词，也不宜下断语。但“股”可“分”，就有点儿接近股份之意。总体看，明清世情小说对新所有制缺乏深入描写，更少使用相关词语。这当是这些小说家与企业家交流不够、对企业经营缺乏深入了解所致。《绿野仙踪》正文和批注尽管未解释“分股”概念，但在古代章回小说中已属难能可贵。

 

　　假如有人写中国合伙制或股份制企业发展史，《绿野仙踪》的相关描述值得细细琢磨。